〖毕深〗黑色契约 5


五、




雨后路面潮湿,黄包车从一旁跑过去,车辙压着地面上的水洼,不时溅起些泥泞。

陈深走在路上,用左手的拇指摩挲着右手掌心上的茧子,想起咖啡馆里那个能在一片阴冷灰暗中笑的如同太阳花一样的姑娘,唇角泛起微乎其微的笑意。

出了越界筑路,拐进巷子,小贩在弄堂口叫卖,馄饨摊前氤氲的热气化作白雾,便和着那叫卖声,蒸腾在湿润的空气里。

他走过去,买了一斤糖炒栗子,一笼水煎包。
“这鬼天气,开春了还是这么冷啊。”
“春打六九头,还得冷几日呢…先生您的栗子。”

多少钱?陈深问。

“天气冷,生意不好做。”小贩张开手,比了个五,陈深低头掏出钱夹,听他又说:“看这天色一会儿还有雨,就盼着早点收摊儿,回去吃口热乎饭。”

“嗯。”陈深付了钱,接过栗子揣在怀里,笑着走开。

走出弄堂,那抹笑意立时沉了下去,面色如凝了冰一般。


汪修女在孤儿院做好了春饼,等陈深回来。皮皮趴在桌沿上,乖巧安静,像一只毛发柔软的幼猫,孤儿院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嬉笑打闹,声音从窗户外头飘进来,他无动于衷,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,将他和他们分隔在两个不一样的世界。

刚把他接来的时候,汪修女甚至曾经疑惑,这个幼童除了不会讲话,是不是同时也有听力上的障碍。

外面的喧闹声音变的雀跃起来,皮皮转过头,坐直身子看向门外,陈深的脚步声从石板地面上传进来——他当然听得到,汪修女看着他,笑了笑:“嗯,回来了。”

皮皮低下头,点了点,连期待的眼神都那么安静。

汪修女起身,去厨房准备晚饭,外面雨后的夕阳正盛,皮蛋在院子里给孩子们分完点心,走进来,就看见陈深抱着皮皮,坐在礼拜堂的长凳上,夕照透过玻璃窗,一路铺至他的脚下。

“深哥…”皮蛋的眼皮抽了抽:“深哥你抱着孩子呢别玩刀。”

……

“哪有刀。”陈深侧身揽着皮皮,那只手里是一把剪子,漫不经心在指间转了个刀花儿,剪子尖轻轻戳在桌上的一张牛皮纸上。纸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,上头还沾着些焦糖。

这是一份名单,陈深不需要密码本,就可以在脑子里直接译成一串串名字。

那上面有他的学生,有他曾经的上司,他的同僚。还有他的同袍。
别说,熟人还真不少。

皮蛋看见了他眉峰间聚拢起的阴郁,那叫一个彤云低锁山河暗:“深哥,有用得着兄弟们的你就开口,一句话的事儿。”

陈深抬头看他一眼,笑了:“你知道我在给哪边做事么,就要帮忙?”
“反正不是给日本人做事就行。”
“……没你们的事,别问。”


民国二十七年的上海滩,处处愁云惨淡。黄金荣闭门谢客,杜月笙逃亡香港,日本人的黑龙会和常玉清的黄道会为首,在租界大肆搜捕两党间谍。

这样的时节,党国两大特务机关在上海潜伏的特工们,也一刻未曾停止他们的报复性暗杀行动。

十里洋场,魑魅魍魉四处出没。

陈深手上的名单,毕忠良那里也有一份,几乎一模一样,唯一的不同是,名单到了毕忠良手上的时候,纸上那些名字都已经一命呜呼。

他从上往下数,觉得这些人一个个真是死有余辜。



四月七日,刘湛恩遇刺,民愤沸腾。

报纸上说,这位沪江大学的校长那日站在大华路口等车,忽然遭到地痞流氓的袭击,重伤送入医院,后不治身亡。

哼,什么地痞流氓,照片上清清楚楚,分明是枪伤。
毕忠良把报纸折起来,扔到一边去。

黄道会的这帮杂碎,就只会些下三滥的手段,杀一杀反日的富商,杀一杀不肯去维新政府就职的校长,再给报馆寄一寄恐吓信,翻来覆去无非青帮的那一套,把本就够乱的大上海搅得愈发像一锅粥,上得什么台面。


他的车子从上海市政府公署驶出来,常玉清在新亚酒楼急等着见他,毕忠良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,示意阿荣开车一一不管这个青帮头子做的事在毕忠良眼里有多蠢,人家毕竟在日本人那里站得稳,能利用还是得利用,往来不能断,面子要给到。

车子开的不快,暮春时的上海,棉花柳的柳絮被风吹着,黏糊糊飞的满街都是。

陈深倚在候车站外面的一间花店门口,拎着一瓶格瓦斯。
他前头不远处是一个夹着公文皮包的中年男人,在站牌下站了有小半个钟头,电车来了也不上去,不时抬腕看一眼手表,不知道在等什么。

约莫是在等死罢,陈深讽刺的想。

他得尽快摆脱蓝衣社的控制,离开上海,这种事不能一直做下去,不然只会越来越麻木,越来越刻毒,早晚得变得和那些特训班出来的人一样,视人命如草芥。

远远的,一辆福特车从街口拐过来,陈深把瓶子放在窗沿上。那个中年人走进电话亭,通了个短暂的电话,出来后低着头,脚步匆匆往跑马厅的方向走去。陈深跟着他,快到静安寺路的时候,他加快了脚步,人头攒动,车水马龙,他和那个中年人擦肩而过,抬起一手状似不经意的蹭了蹭鼻子尖,那个中年男子似是被他撞了一下,脚下一记踉跄。

车子远远地开过来,不耐烦的鸣笛,行人纷纷避让,习以为常,大华路口,忽闻一声刺耳的刹车,那个中年男子面朝下扑倒在车头下方,一动不动。

……

“撞人了。”
“死了吧…是不是撞死人了…”
行人不敢久停,却免不了围观的本性,一面快步走开一面回头窥看,纷纷议论。

毕忠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,被忽然的刹车惯性带的往前猛一倾身,险些撞在驾驶座的椅背上。

“怎么回事,”他问:“撞人了?!”

他拉开门下去,地上已经淌了一地的血,阿荣把那个人从车底下拖出来,扳过肩膀露出正脸,毕忠良一看就明白了——又是一个死汉奸,戴笠的家法,猖獗至此,没完没了,他连兔死狐悲的心情都来不及酝酿了。

毕忠良直起身,环视了一下周围,杀手早就没入人群,随之一哄而散,无隐无踪,阿荣从车里取出抹布,去擦着前车玻璃:“真他妈的倒霉,不知道还以为是故意的。处座您再等一会儿,我马上弄干净。”

凶器不是枪,而是一片军用的的剃须刀,刀刃窄而锋利,插在尸体的颈侧,时机卡的准而且促狭,大动脉爆裂迸出的血注就全喷在了福特车的前车玻璃上。

“他就是故意的。”毕忠良低低言到,蹲下身,垫着格纹手帕把那刀片拔出来,顺手蹭了蹭,抹净了上面的血迹。

“用这种方式和我打招呼么?威胁我,还是存心恶心我?”

毕忠良不气恼,也没有愤恨的心情,甚至有些想笑。



小赤佬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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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小的一章,开车之前,要修桥铺路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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